俞司

Peripeteia(无授翻)

Peripeteia

by inkandcayenne

 

三个月前某个平静的夜晚,一切都井然有序。马蒂坐在沙发上看《动物星球》,里面一种叫猫鼬的动物引起了他的注意。猫鼬,鼬猫,管他呢。一群可爱的小混蛋,毫不炫耀它们猫儿一样的小脸和松鼠尾巴。但马蒂越盯着它们,越觉得心神不宁:那尖利的鼻子和前爪,它们警觉时琥珀色瞳孔变得狭长的的样子——马蒂说不清是哪一点让他感到熟悉。

 

拉斯特·寇尔现在可没有当年那副好皮相了,他的气色看上去糟糕透顶。天知道这十年中那个脑袋又思考了些什么破事,更别提他嘴唇上那些稀稀拉拉的胡须——但当他们停在那栋房子旁边、走下车时,一切仿佛回到了1995年——拉斯特的手攥紧了车门,如今布满鱼尾纹的眼睛依然锐利地扫过院落的每一个角落。马蒂想起了电视上包围眼镜蛇的猫鼬,它们警戒着,蓄势待发。

 

“打给帕帕尼亚。”

 

“该死,”马蒂举起手机,“一点信号都没有。”来这片荒无人烟的鬼地方前,他们中该有个人想到的。

 

“我去借电话。”拉斯特走向房子,大步迈过院里的荒草。

 

“让我来。”马蒂说。以前不都这样吗?那混蛋曾对他说过:“我负责让他们开口,你负责写完报告。”光前半句就错了一半,因为马蒂和拉斯特都有自己的方式撬开别人的嘴。需要工作上的协助?打电话给寇尔警探。想借个人情?那就打给他的搭档吧,(the good ol’ boy who could sweet-talk like nobody’s business)。马蒂差点就把这个想法说出口了,但拉斯特走向门口台阶的眼神让他闭了嘴,那像是准备发出致命一击的猫鼬。17年的经历让马蒂学到,别在这种时候挡着拉斯特·寇尔的路。

 

于是他晃到一边,查看院子周围的情况。门廊那边起了些冲突,马蒂正想走回去看看时,余光瞥到了什么动静——他看见那个人了。

 

脸上带疤的高个子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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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该离开了。”女人说道。拉斯特差点随声附和:“是,我的确该离开这个鬼地方。”他一生中见过不少恐怖的东西,很少被真的吓到。但直视她的眼睛就像看进一口深井,疯狂而无法名状的生物在黑暗的井底狂舞。我不会再一次转移视线,但——操他妈的上帝啊,他不确定自己是否准备好直面她曾见过的事物。

 

他知道平时马蒂通常会扯点没用的来缓解气氛,但现在,拉斯特连扯出一副保命的微笑都做不到。因此,他干脆直接用脚抵进门框,肩膀顶门,拔出手枪。

 

闯进门后的一瞬间,他差点把胃里的东西都吐出来。屋里太热、太逼狭黑暗,墙角堆满砂砾、地上积了一层厚厚的尘土,而恶臭根本无法忍受。拉斯特紧咬牙关,想起阿拉斯加那座空荡荡的小屋,被他老爹收拾得一尘不染——尽管手织的窗帘布破旧不堪、二手的餐盘边满是裂口。他事前知道今天可能要交代在这里了——甚至乐于赴死,但操他妈的上帝啊,他可不想死在这样一座房子里。

 

他听见马蒂在叫他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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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Come and die,little priest.”那个声音飘忽不定,回荡在洞窟的每个角落。马蒂无法判断那个疯子在靠近还是远离。“你倒是呆着别动让我找上来啊,混蛋。”他低声抱怨着。

 

路的尽头是一座圆形大殿,闷热的橙黄色午后阳光自露天圆形穹顶倾洒而下,镀在满地的尸骨和碎布上。马蒂握紧手里的枪,等待着对方下一步的行动。这整座建筑就像一口屏住的呼吸。他听见百米之外迅捷而谨慎的脚步声,一声勉强能听清的喊叫:“马蒂!该死的!”

 

“你!你不是那个牧师。”一声咆哮从近处传来,但马蒂无法确定他的位置。“你不过算个使徒,永远跟随在他身后的尘土中——”

 

“我他妈不是个跟班,狗娘养的。”马蒂恼怒地反驳,没有意识到柴尔德里斯正拿着把天杀的刀冲向他。

 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~

 

 

事情不该发生到这一步。二十五年来这一切愚蠢而又毫无意义的事,本该终结为拉斯特墓前的一小撮尘土。毫无意义地回转着的漩涡也应随之尘埃落定:这是我的血,为你与众生而流。

 

(我。我......我,我,我真他妈的重要。我可真他妈的重要。操你妈的。)

 

躺在那儿的绝不应该是马蒂——挂着轻松快活的笑容的马蒂、头发永远像柔顺的亚麻一样贴在太阳穴上的马蒂、有两个小女儿的马蒂,还有那个女人,即使经历过这些年的一切依然能吐出马蒂的名字。马蒂以某些方式属于这个世界,那是拉斯特永远也不会再拥有的——

马蒂的血涌出身体。马蒂将死在这篇黑暗中。

 

拉斯特把自己拖过布满碎骨与尘土的地面,他身上的每一寸都疼痛难忍。胸膛上的伤口在流血,大多数肋骨似乎都断了。但眼前恐怖的一幕令他将所有痛苦都抛之脑后:马蒂眉骨上绽开的鲜红淤血转成了紫黑色,血从腹部丑恶的刀口涌到身下,与泥土接触时产生一团团泡沫,像触手般蜿蜒展开。

 

拉斯特看见马蒂的手指想握住刀柄,他尽力伸长胳膊拍开马蒂的手,掩饰着话语中的惊慌:“别,拔刀血会喷出来,蠢蛋。”他在马蒂的口袋里摸索着那块他随身带着的手帕,用它轻柔地按住伤口。

 

“我再也穿不了比基尼了。”马蒂咳嗽着用喉音喃喃说道。

 

“别说了,小马。”

 

“拉斯特—告诉姑娘们——我对她们说——”

 

马蒂想说出口的词也许不是“再见”,但意思也差不多了。熟悉又冰凉的恐惧自拉斯特喉间升起。“闭嘴,无论如何你都自己和她们说去。”惨淡的微光忽然照亮了马蒂苍白的脸。拉斯特抬头看见弧形的光弹像流星般划过天穹。“这儿!”他用胸口刀伤能允许的最大声音喊道,“我们在这!你们这群混球!(we’re in here, you pricks.)”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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马蒂记不清之后的事了,唯一有印象的是在救援队找到他们前,自己身处一片云雾之中。下士艾瑞克·哈特从天而降,顶着军中的平头造型对自己怒目而视,说道:“滚回去吧,傻屌。还有事情等着你去做呢。”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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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接下来的这一大段......我......我有些看不懂(我的英语...)大意应该是R从医院醒来,联想到前两次在医院的经历:索菲亚的出生,Crash中弹后被拷在医院床上。这次醒来则是看到玛姬站在床边...可想而知,玛姬并没有开口责骂他,但给他的脸色也够看了...锈以此联想到前半生从女人那儿得到的指责(Why weren’t you watching the baby,Rust. You must been a great husband. You miss a shit ton of what’s obvious.)最后一句:He figures he knows who the first woman was to ever give him that look, though it’s long ago enough now that he can’t remember it. (是指R的妈妈叭?) (心绞痛)】

 

他先前太过沉迷于案件,没有料到整件事会反噬到马蒂身上。他没有顾及与马蒂分居的女儿们,没有料到马蒂该死的“骑士精神”。然而到最后马蒂是那个举起枪口,第二次发出致命一击的人。

 

拉斯特无法承受房间里的沉默了(译者:玛姬一直站在他床边):“他怎么样了?”

 

“还在昏迷中,”玛姬的声音冰冷而简练,字字刺入他心中。

 

“玛姬,我——”

 

她抬起一只手制止他说下去,硕大的钻戒闪闪发光,“现在还不是时候。”

 

“你该去陪着马蒂。”

 

玛姬环顾着空荡荡的房间。他们到医院已经12个小时了,马蒂的房间估计已经塞满了鲜花和卡片,尽管拉斯特觉得亲身来看望他的人估计屈指可数。“你感觉还好吗?”

 

“一直都很好。”他回答道。

 

玛姬是接下来两天他除了医生护士唯一看到的人了。直到吉尔伯和帕帕尼亚出现在门口。当他俩开始陈述案件后续时,拉斯特发现帕帕尼亚总避免和他对视,如果自己身体里的每根神经不叫嚣得那么厉害,他会被逗笑的。

 

“萨尔弗的一群恋童癖。那女的是个疯子。至少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——”

 

他之前怀疑过这点,塔特家族的某些东西让他感到尤为怪诞而不真实:他们家谱树纵横交错的网络,仿佛没有尽头的丝线连接着祖父母、远方兄妹与叔舅辈的人们。家庭对拉斯特来说总是两个人,曾有短暂的一段时间是三个人。他无法想象成为这一袭庞大、针脚错综的破旧挂毯中的一股细丝,被锈蚀的铁钩或沾满黏液的触手高高挂起,相较之下,他倒宁愿在一生自由地向下坠落。

 

他感觉自己的胃在翻滚,不知是因为这南方哥特式噩梦般的案子,还是因为医院标准化的狗屁排毒流程。他自从醒后就被呕吐、发抖、出汗的症状折磨着。拉斯特仰头倒向枕头,等这种恶心的感觉缓解一些。

 

“你确定现在就想听完这些?”帕帕尼亚的声音越来越小。

 

“我他妈的当然要听完。”拉斯特环顾四周,找他的大笔记本,然后意识到它还落在马蒂的车上,“别漏过任何一点。”

 

“总之。”帕帕尼亚说,“他棚屋里的一把刀和查尔斯湖的案子吻合,另一把和朵拉兰的伤口吻合。”他说完垂下眼帘嘟囔了些什么。

 

“嗯?”

 

“我说,这次算我们欠你的。”

 

拉斯特的手指抽动了几下,抑制不住地想抓一根并不存在的烟:“我现在还是嫌犯吗?警探们?”

 

“不,”帕帕尼亚说,“但你仍然是个混球。”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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马蒂在破晓前醒来了,他的目光首先落上蜷缩在床边躺椅上的那个身影。她的手垫着下巴,像小白花的花瓣,一缕金色的秀发沿着脸庞垂下,睫毛在面颊上打出一层阴影。这一瞬间——他还没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在哪——一切都仿佛回到了1993年,在迪士尼乐园玩了一天后,他开车载着全家回旅店。梅茜还沉浸在白天棉花糖和冰柠檬水的极度兴奋中,喋喋不休地讨论着米老鼠和黛西。但奥德莉出停车场前就不再沉浸于此了,她的脸庞在发丝后影影绰绰,怀里抱着出公园时买的高飞玩偶。玛姬笑着说:“我们应该每年都来一次,是吧?”

 

他眨了眨眼,回到了医院里,没有在意从胸口到膝盖要命的疼痛——因为奥德莉醒了,正像她小时候那样揉了揉眼睛:“爸爸?”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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该死的护士总想规定他不能做什么,的确,伤口不允许的情况下他试图站起来走那么一小步,妈的,他总不能永远用那个便盆吧?现在他的手上紧紧套着个“小心摔倒”的腕带,如果不坐轮椅就不能出房间一步。拉斯特试图把自己和轮椅弄到马蒂房间时,却整个撞到了墙上,值班室的护士长给了他一个严厉的眼神。他们明令禁止他去见哈特先生:“他需要休息。”好啊,操他妈的。

 

他坐在马蒂的床边,摆弄着手里可笑的粉色大水杯,不时飞快地看一眼马蒂的脸庞,留心着他睫毛的轻微颤动。10或12分钟后,马蒂终于动了,渐渐有了意识,像一只狗狗一样从睡梦中醒来,一脸迷惑地环视整个世界。(he finally stirs, gradually rising up to consciousness, looking for all the world like a goddamn puppy waking up from a nap.翻不出来这种萌翻的感觉...)

 

“你在看我睡觉,哈?”马蒂带着淤伤的脸露出一副慵懒而有些僵硬的笑容。

 

“操,当然没有。”拉斯特收回视线,忽然专注于用塑料吸管喝杯子里的冰水。

 

“绝对没有,你只是正好路过嘛。”

 

“差不多。”

 

马蒂伸出手,因疼痛瑟缩了一下:“嘿,给我来几口,我渴了。”

 

拉斯特让出水杯,立马后悔了:没了香烟,他的手总是没地方放。他很确定通常探病的人应该闲聊点什么,但该死,他该说什么?他俩搭档时总是马蒂负责这类事,漫长的车程被他的言语充满,扯着一切有的没的事。

 

小马放下水杯,咧嘴笑道:“嘿,伙计,我们成功了!”

 

“成功个屁。”拉斯特在轮椅上不安地挪动着。天呐,他真想来一杯。“我在电视上看到他们说这事了。”

 

“你什么时候开始看电视了?”

 

“新闻频道。那帮人没能力、也不会指控塔特家族。他们还逍遥自在着呢。”

 

“上帝啊,拜托你消停会儿好么?”马蒂翻着白眼,举着水壶夸张地比划着,“我脑袋差点被劈开,这还不够吗?”

 

“是啊,你一开始就不该那么做的。”他试图让这句话听上去很随意,而不是出自于他醒后就一直在折磨他的唯一念头:黑暗中,马蒂的鲜血和生命正无意义地流逝。

 

“嗯,我本来就比你好看那么多了,到头来再让你毁一次容可不太公平。”马蒂吸着吸管,摆上一副滑稽的无辜表情。拉斯特伸手抓回了水壶。

 

“你当时为什么跟他跑进那个鬼地方?你应该原地等待支援的。我以为勒杜案后你能长点教训呢,冲进去就开枪什么的。”沉默,马蒂转头看向窗户,拉斯特对不上他的视线,而他心里清楚:马蒂只有撒谎时才会直视对方。

 

“是啊,我的确学到了点什么,但敢打赌你没有。如果我没跑进去,你就该冲到里面干一些蠢事了。”

 

谢谢你这三个字卡在他舌下某处,迟迟没法说出口,而马蒂看上去对此了然于心,他掩饰着笑意环顾身边,想另外找个话题。

 

“嘿,那是奥德莉做给我的,看上去——”

 

这下的动作太剧烈了,马蒂的手僵在指向床头柜上的手绘卡的半路。他倒回枕头上,脸变得苍白而憔悴。

 

拉斯特没出声,他迅速按下床边的呼叫按钮,一遍又一遍,直到护士出现在门口。她看见拉斯特在房间时翻了个白眼。他听到过护士们在走廊里相互警告提防214房间的家伙,“介于精神谵妄症与半吊子哲学家之间,用橙汁盒做着古怪的纸片小人,总想说服护士给他带烟,真是场噩梦。”

 

“你不该在这里——”她刚开口就因为拉斯特脸上的神色闭了嘴。

 

“给他点药(Give him something)。”他简洁地说。

 

“发生什么——?”

 

“他妈的快点。”

 

她往马蒂的输液管里注射了点什么。拉斯特在心里默数着,直到马蒂脸上痛苦的皱纹消退下去。他无意地思考自己能从哪弄到这种药。拉斯特之前不平地发现,他的资料表中赫然有“药物依赖”的一栏警告。

 

马蒂的眼皮沉重了起来:“你过段时间还来吗?”

 

“也许吧。”拉斯特缓缓将轮椅推向门口,“如果没什么更好的事做的话。(If I don’t have anything better to do.)”

 

“说得像你一直以来有过什么更好的事忙一样。(Like you’ve ever had anything better to do)”

 

拉斯特出门前比了个中指,马蒂用滑入昏迷前最后一点力气回敬了他。

 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~

 

“快他妈坐下,你让我紧张了。”

 

“操,我已经坐了至少三周,别和我说这话。”拉斯特在屋里踱步,又停下来斜倚着墙。他身上的灰毛衣太宽大了。自从医生允许他四处闲逛,拉斯特就因为病服这事闹了起来,说着“维系最基本的人类尊严的幻象”什么的,后来他告诉马蒂,其实当时他只是觉得穿病服太冷了而已。

 

“你出院是哪天?”

 

“明天吧。”

 

“出去后你住哪?”

 

拉斯特含糊地耸耸肩,盯着窗外。马蒂觉得拉斯特空出的酒吧棚屋对任何租房者来说都太简陋悲惨了。上帝啊,他痛恨让拉斯特住回那里的念头。

 

“看到橱柜上的那个抽屉没?——不,再左一个。”拉斯特走过去,俯身拉开,然后退缩了一下。“拿走我的钱包和钥匙。”

 

拉斯特站在原地,他像从未见过这两样东西一样把它们松垮垮地握在手里。马蒂觉得他看向自己的眼神,像一只等着被踢打或嘉奖的老狗(looking at Marty with something akin to the expression of an old dog that’s waiting to see whether it’s going to be fed or kicked. )

 

“冰箱里吃的估计全坏了。需要什么的话拿我的卡去买吧。”

 

“马蒂——”

 

“闭嘴。我家挺简陋的,但空余的房间还有个沙发床。电视也有,你该开始尝试看看电视了。”

 

“用不着那么多。”拉斯特含糊的声音像电线一样从身体里扯出。马蒂知道他什么意思,一声“不客气”差点脱口而出。不,不行,不能在拉斯特看上去那么脆弱的时候,他仿佛是用松针和薄纸片搭成的,马蒂言语间的呼吸就能把他轻易击垮。钥匙在他指间颤动,咔哒作响,指甲在钱包的人造皮革上来回划拉着。于是马蒂只轻轻点了点头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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遵照医嘱,马蒂这几天除了从沙发挪到床上外很少活动。拉斯特总能在他开口前递上冰茶、恶心的花生香蕉蛋黄酱三明治,工作日早上播烂节目时他给马蒂一本钓鱼杂志,午睡时给一个枕头。直到某天早上,拉斯特在门廊抽烟,马蒂醒来后发现电视在重播《警察行动》。多讽刺,马蒂现在唯一不想忍受的就是警察这个词了。他在翻找遥控器时崩断了一根缝线。

 

拉斯特听见卧室里传出一声尖利的叫喊。他扔下香烟冲到房门口(事后,马蒂因为地板上烧焦的小圆点没放过他:“该死,我很感激你当时的反应,但你知道我房子是有抵押金的”),正好看见涌出的鲜血浸湿马蒂那件Marshall Tucker乐队T恤。这幅景象狠狠地击中了他:马蒂的衣服再次染上血迹,他回到了卡寇莎,数代人的骨屑、尘土吸入喉咙、孩子们发霉衣服的恶臭萦绕不散,告诉姑娘们——他的手颤抖着卷起马蒂的衣服,查看伤势。

 

“没事,”马蒂打开拉斯特的手,“别大惊小怪的。”

 

“你在流血,蠢蛋。”

 

“那帮忙去拿绷带。”

 

拉斯特找到外科纱布和胶带,擦去血迹,心脏提到了嗓子眼。他帮马蒂包扎,威胁他如果再动就打电话找玛姬。他俩都知道这是句空话。

 

完事后拉斯特点上一支烟,用烧着的那头凑近马蒂的脸,警告他别再瞎折腾了,需要什么喊一声,拉斯特随叫随到。

 

“我的天,”马蒂说,“你真的在担心我。”

 

拉斯特把剩余的纱布缠成一个球,无视了他的话。

 

“上次你问我有没有在约会后就没这么惊讶过了。”马蒂用询问的眼神看着他,“你怎么了?”

 

“没事,只是觉得你没必要再进一次医院——”

 

“嗯哼,但你也不至于像个护士一样。”

 

“受伤的一开始就不该是你。”这句话说出口就后悔了。拉斯特不是一个会为所言懊恼的人——只为他做过的事(几句和克莱尔说过的话算是例外)。但如果可以,他绝对会收回这句的。马蒂的目光下他仿佛躺在卡寇莎,被切开肚子流着血。

 

马蒂一瞬间像是被惊到了,他向后靠了靠。天呐,马蒂挂上自责的表情可真古怪。“拉斯特,”最后他轻柔地开口了,“这不是你的错。”

 

“我从没说过它是。”他断言道,忽然专注于把纱布和胶带放回急救箱。

 

“这是那疯子的错,如果我们没抓到他,他现在还逍遥法外呢——”

 

拉斯特的思绪飘出马蒂的话语,他想起了奥利维亚,想起方特诺家的女孩和吉德里(the Guideys);死寂像墓上的泥土一般覆盖着鲍勃·多米恩(Bob Doumain);照片里沉睡的孩子们被夹在书页间神圣的字句中;托比布拉特(Toby Boelert)黑色的眼睛看着他,摆出一副笑脸,重复着那句我不记得了,我忘了;他抱着四肢垂落的男孩走出那里,凯莉瑞德不停尖叫着,他的脸,他的脸;沼泽的野草被戴在朵拉兰头上,她的手被折叠成渎神的祈祷形状;马蒂在救护车里脸色惨白,毫无知觉;还有一切他漏过的人和案子(of what he could have spared them)——

 

“别说了,”拉斯特有点想吐,“别说了,马蒂。”

 

他们从那座房子周边挖出了28具尸体,16具确定了身份。那座拉斯特不想再提及的大殿中有还有多少冤魂碎尸?五十?一百?它们散落在那里,像等着被凑整的拼图。大部分骨头是这几十年的,但建筑深处的某些,经法医鉴定至少70多年了。拉斯特觉得每一块碎骨的重量都压他的心中(he feels the weight of every single bone)。

 

“我没想到这会发生在你身上。”他的声音嘶哑。马蒂不是这句话的唯一对象。但她不在此处,也不在世界上任何一处。她太年幼,不可能听懂字句间的意思。就算听懂了也于事无补。拉斯特用拇指摩挲鼻梁,艰难地吞咽着。

 

“Rust, 别用这堆狗屎谴责自己了。你的确是个搞砸了很多事的混蛋——但谁又不是呢?”马蒂拍上拉斯特的肩膀,手停留在那里。拉斯特回想着上一次有人触碰他是什么时候了(不算在他胸口砍了个洞的柴尔德和给他缝上那个洞的医生)。“让这些破事过去吧,伙计。(it’s okay to let some shit go, man)”

 

拉斯特无言地点点头,清了清嗓子。

 

“对了,如果你真的想做些什么赎罪的话,”马蒂伸手去够电视遥控器,“那就陪我一起看《渔夫的搏斗》吧(Deadliest Catch),期间别抱怨‘它不能准确反映阿拉斯加的渔业’什么的。”

 

“该死,”拉斯特倒在沙发里,倚靠着马蒂,小马肩膀的温热渗进他自己的身体,“如果得这样就算了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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